1
那是一間看似高級飯店豪華套房的寬敞房間。
地板上鋪著品味高尚的波斯地毯,古董家具擺放的位置恰到好處,光澤動人的平台鋼琴更提高了整間房間的格調。
一整面的大窗戶外,是以東京鐵塔為中心的燦爛夜景。
一個男人正深深靠坐在房間中央的沙發上。
那是個體格健碩、大約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上只裹著一件白色浴袍,他一邊欣賞夜景,一邊啜飲巴卡拉水晶杯裡的紅酒,享受片刻優雅時光。
忽然,有個人出現在他面前。
那是個年輕女人。五官立體,高高綰起的髮型很適合她。女人身穿露背黑色晚宴服,將苗條的身材襯托得更加玲瓏有致。
男人露出泛黃的牙齒,笑得不懷好意。
女人長長的睫毛低垂,像是在回應男人般,表情妖豔挑逗。
男人伸出手,試圖撫摸女人柔嫩的肌膚。
女人微微側身閃過。男人雖浮現困惑的表情,但或許是認為女人故意吊自己胃口,便舔了舔嘴唇。
女人微微一笑,撥開裙襬的高衩。
外露的白皙大腿上,繫著類似皮帶的東西。那是和女人的外表毫不相稱的東西──用來固定手槍的槍套。
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插在槍套裡的小型手槍。
男人微笑的表情先是轉為驚訝,再轉為恐懼。
女人對男人回以一抹淡淡的笑,連續扣下好幾次扳機。
脆硬的破裂聲在房中響起,男人的胸膛開了好幾個洞。
從洞裡流出的鮮血,將白色浴袍漸漸染紅──
畫面到這裡結束──
在各種大大小小電子儀器雜亂無章的監視室裡,東雲塔子半帶錯愕地凝視螢幕上的畫面。
她心跳加速,吸進胸腔的一口氣吐不出來,幾乎呈現過度換氣狀態。
額上的汗水,沿著臉頰滑落。
塔子要自己冷靜,仰頭望著天花板深呼吸。連嵌燈昏暗的光都令她感覺刺眼。
有人死在自己眼前──宛如電影裡的一幕,卻不是電影。那是柯羅諾斯系統導出的未來。
換句話說,是接下來在現實世界中即將發生的事。
──得快點才行。
塔子猛然回神,抓起手機。
想叫出登錄在通訊錄裡的號碼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指尖正在顫抖。
那是身體還處於恐懼之中的證據。
柯羅諾斯系統對未來的預測百分之百準確。若是繼續袖手旁觀,那個男人必死無疑。
汗溼的手掌在白袍上擦了擦,塔子撥通電話。
「我是山縣。」
電話只響了一聲,對方就接起來了。
聽著那給人安全感的聲音,塔子總算恢復幾分冷靜。
「我是東雲。柯羅諾斯對未來做出預測了。」
塔子這麼一說,電話那端的山縣頓時倒抽了一口氣。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山縣以緊張的語氣回應後,隨即掛斷電話。
塔子鬆了一口氣,但可不能繼續發呆。自己的任務尚未結束,在他們趕來之前,塔子必須分析剛才的畫面,盡可能從中找出所需的線索。
重新坐回電腦前的塔子忽然感覺到一道視線,她停下手上的動作,朝嵌在正面牆上的大玻璃窗望去。
與塔子所在的監視室隔著一道玻璃窗的另一端,還有一間房間。
除了牆壁,那間房間連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白色的。
和塔子所在的監視室不同,那裡彷彿童話國度,盈滿眩目的光──
房間中央設有臺座,上面放著三公尺 高的卵形物體。那正是以「時間之神」命名的柯羅諾斯系統的中樞。
白色合成樹脂製成的那物體,過去曾被形容成棺材。塔子討厭那稱呼,就叫它「繭」。
或許那代表了她內心深處蠢動的罪惡感。
塔子腦中不經意浮現一名少女的臉龐。
儘管仍不脫稚氣,卻美得令人瞠目的少女──
每次想起她,塔子都會一陣心揪。
她的內心甚至產生一股恐懼,懷疑自己和大家是否已踏入一個不該涉入的領域。
因為,得以預知未來的柯羅諾斯系統,並非集結人類智慧開發出來的科技產物。
只不過是一個少女做的夢罷了──
2
「你怎麼看?」
黑野武人才剛看完螢幕中播出的影像,就被這麼問了。
他的視線從螢幕轉向正面。
問話的是隔著桌子坐在對面的男人,唐澤秀嗣。
唐澤的膚色黝黑,體格結實,乍看之下像是運動員,其實並非如此。唐澤是警界的高官。
警察廳警備局公安課的領導人,擁有大膽的創意與行動力,是傳說中的狠角色。
與看似直率的外表相違,唐澤那雙瞇細了的雙眼中若隱若現的狡獪目光,恰恰證明了這一點。
「什麼意思?」
黑野推了推眼鏡,一邊反問。
「你看了那段影像後,有什麼感想──請老實告訴我。」
唐澤以淡然的口吻回應,態度是標準的冷靜沉著。
「簡直像電影一樣。」
在一股想激怒唐澤的衝動驅使之下,黑野刻意回答得輕佻。
然而,唐澤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確實很像電影,但並不是。詳細情形等一下再說明,簡單來說,那是即將發生的未來,以影像化的方式呈現。」
「是喔?」黑野發出慵懶的聲音。
「你好像不太驚訝?」
唐澤苦笑道。
「不,我很驚訝,非常驚訝。」
「看不出來。」
「常有人這麼說。」
黑野咧嘴一笑。
「你也不懷疑嗎?」
「身為警界高官的你,既然會說出預知未來這種超乎常理的話,想必手中有所根據,也一定已經做過包括重現比對在內的實驗了吧。否則,你不會故意為了開玩笑而找我過來。」
黑野的話令唐澤微微一笑,「你這男人真有意思。」他低聲做出評論。
「說吧,為什麼特地讓我看這段影像呢?」
「不必我說,你也心知肚明吧?」
唐澤平靜地回答。
整理要點。為什麼自己會被叫來看這段影像,黑野已從這一連串過程中導出答案。
這並不難。只要整理眼前的種種狀況,答案自然浮現。
「只要分析這段影像就行了吧?」
黑野這麼一說,「沒錯。」唐澤用力點頭。
「什麼時候要告訴你結果?」
「現在立刻。」
「範圍從哪裡到哪裡?」
「需要優先處理的,是這段影像中的地點──」
唐澤將雙手併攏,放在自己嘴邊。
──什麼啊,只是這點小事嗎!
黑野不由得失去了幹勁。影像雖然非常短,卻包含太多足以分析出地點的訊息。
「如果只是地點的話,我已經知道了喔。」
「什麼?」
這下連唐澤也不得不露出驚訝的表情。
原來這個男人也會驚訝啊──黑野莫名覺得佩服。
「我說,地點已經知道了。」
「在哪裡?」
唐澤問道,上半身微微向前傾。
黑野瞇起眼睛笑了笑,賣了好一會兒關子,才說出那個地方──
3
真田省吾正騎著重型機車奔馳──
義大利廠牌杜卡迪的主力車款,MONSTER。設計粗獷的黑色車身,以鮮紅的格狀骨架點綴,散發出一股獨特的存在感。
不愧是賽車指定車廠,無論加速性能或駕駛穩定度都無可挑剔。
〈真田,你聽得見嗎?〉
無線耳機裡傳來上司山縣的聲音。
「可以。」
〈已經知道目標所在地了。〉
「真的嗎?」
〈六本木大道上,ANA飯店最高樓層的豪華套房。〉
對於四處奔走找尋目標所在地、但至今仍毫無頭緒的真田而言,真是個值得感激的消息。
──這麼一來,說不定還有救。
儘管這麼想,他心中仍殘留疑問。
「怎麼找到的?」
〈不是我們找到的。〉
「是誰?」
〈是值得信賴的情報來源。我現在就去現場跟你會合。〉
上司的說明不清不楚,但思考並非真田的任務。自己只要像一顆子彈,朝目標筆直前進就好了。
「了解!」
現在前進的方向與目的地完全相反。
沒時間找地方慢慢迴轉了。真田一個甩尾掉頭,從車陣之間鑽向對向車道。
抗議的喇叭聲紛紛響起。不好意思,現在沒空搭理。
「我趕時間。」
真田一口氣將MONSTER 的油門加足,全速前進。杜卡迪特有的扭力如心跳一般,刺激著真田的腎上腺素。
衝過即將由黃轉紅的號誌燈,真田以側掛的姿勢壓低車身,往左衝過十字路口。
「一定要趕上!」
真田一邊迫切喊出內心的希望,一邊騎著機車馳騁。
機車在飯店入口前停下時,一個男人衝向真田。
是鳥居祐介──
鳥居身材瘦削,最大的特徵是那尖挺的鷹勾鼻。乍看之下沉默寡言、給人溫和印象的他,過去曾是隸屬於警視廳SAT(特殊突襲部隊)的狙擊手。
鳥居並非真田所屬團隊的正式成員,只是偶爾會上場支援。不過,要找到比這個男人更可靠的搭檔還真不簡單。
「你還是一如往常,老是搞得這麼雞犬不寧啊。」
鳥居語帶嘲諷地說。
「趕時間嘛。」
真田話才剛說完,人已脫下安全帽衝了出去。
他穿過飯店大門,衝進停在一樓的電梯,按下最高樓層的按鈕。
「希望這次真的救得成。」
鳥居望著電梯天花板,輕聲低喃。
「是啊。」
真田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不久,電梯來到最高樓層,門一打開──
真田像一匹賽馬衝進鋪了地毯的走廊。鳥居緊跟在後。
「我們抵達現場了。」
來到走廊盡頭的門邊時,真田用附帶耳機麥克風的無線電對講機與另一端通話。
〈收到。十秒後電子門鎖會由這邊解除,你就同時突擊進去。〉
真田的上司山縣做出指示。
「門鎖真的能解除嗎?」
真田嘀咕了一聲。
〈廢話,不然你以為我這麼拚命做什麼?〉
耳機裡傳來一個歇斯底里的聲音。
是真田的同事公香。擁有模特兒般美貌的她,不開口的話真的是個大美女。美中不足的是她動不動就發脾氣,老是抱怨這個、抱怨那個。
和真田一樣,鳥居也從耳機裡聽見公香的聲音,輕笑了起來。
五官如雕像般立體,給人難以親近印象的鳥居,像這樣不經意露出笑容時,倒是挺可愛的。
「真田,槍準備好。」
鳥居一邊從腰間槍套上拔出手槍,一邊叮嚀。
新南部M60轉輪手槍──被視為日本警察標準配備的左輪手槍。
「我不是很喜歡用槍啊。」
真田這麼一咕噥,便被鳥居狠狠瞪了一眼。
「可以不用的話,我也不想用啊。」
一層陰霾籠罩了鳥居的臉。
身為前SAT狙擊手的鳥居,槍法熟練自是不在話下。然而,他同時也深知槍的可怕。正因如此,他才會這麼說。
「知道了啦。」
真田按照指示,從槍套中拔出新南部M60轉輪手槍,確定轉輪式的彈匣裡已填入子彈。
真田站在門前,屏氣凝神等待。隨著「嗶」的電子音響起,門鎖解除了。
看來公香進行得很順利。
「準備好了嗎?」
真田一問,鳥居便點點頭。
「我們是警察!」
真田舉起手槍,打開門,衝進房內。
他壓低身子以防遭受攻擊,房裡卻鴉雀無聲。
真田的視線迅速掃視四周。
整間房間約有一百平方公尺 寬,設置著古董風格的家具,還有一架平台鋼琴。
寬敞開放的窗外,看得見霓虹閃爍的東京夜景。
真田朝房間正中央的沙發一看,一個男人坐在那裡。
男人的腳邊有滾落的葡萄酒杯。
穿著浴袍的他看似坐在沙發上放鬆,實則不然。
「還是沒趕上嗎……」
鳥居蹲下來凝視男人的臉。
──似乎是這樣沒錯。
男人額上開了個洞,從中流出的鮮血已呈現半乾狀態。
遭受槍擊時,男人想必已當場死亡。
「可惡!」
真田用力朝地板一跺。
明知就算這麼做也改變不了什麼,但不這麼做就無法壓抑心中的憤怒。
為了預防這個後果而四處奔走,結果又是一如預言。
──志乃,抱歉,這次還是沒能守護成功。
真田在心中道歉,咬緊牙根。
忽然,耳邊傳來一聲「喀嗒」的聲音。
──房裡有人。
真田和鳥居對彼此點點頭,迅速朝浴室門前移動。
即使隔著一扇門,仍隱約感覺得出一絲氣息。肯定沒錯,浴室裡有人。
握住手槍的掌心,滲出黏膩的汗水。
真田調勻呼吸,使盡全力踢開浴室門。
果然不出所料,浴室裡有人。
是個二十五歲左右、穿著黑色晚宴服的女人。
女人照理說應該已察覺兩人的存在,卻未見她露出特別驚慌的樣子。那雙無底洞般陰沉的眼睛,只是盯著自己腳邊看。
她手中也握著手槍。舊蘇聯軍採用的制式小型手槍──馬卡洛夫。
馬卡洛夫是小型手槍,一般認為在命中程度上有些問題。不過,現在距離這麼近,絕不可能射偏。以殺傷能力來說,這把槍無可挑剔。
若雙方展開槍戰,填彈數較少的新南部反而居下風。
「我們是警察。把槍放下。」
鳥居的語氣很冷靜。
然而,女人卻不放下手槍。
「我們並不怕死。」
女人面無表情地望著兩人。
看到那雙混濁而無生氣的眼睛,感覺不舒服的同時,恐懼感也爬滿全身。
不管面對的是警察還是誰,只要有必要,這女人一定會毫不躊躇扣下扳機。
非關道理,真田的直覺這麼告訴他。
「廢話少說,把槍放下!」
真田再度厲聲喝令。
女人的眼神依然了無生氣,嘴角微微上揚。
「我們是復活的狼煙──」
女人露出雪白的牙齒,咧嘴一笑。
那是一抹詭異而可怕的笑容。當下,真田立刻察覺到女人接下來要做什麼。
「不要!住手!」
女人並未聽見真田的叫聲。
因為她已將手槍對準自己的下顎,扣下扳機。
隨著槍聲響起,女人的血與腦漿朝浴室白色的牆上飛濺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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