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4月 30, 2019

【內容試閱】《殺戒1:刈鐮》6 聚刈鐮成輓歌


6  聚刈鐮成輓歌

飛機準時起飛。一如往常。雖然天氣還是無法完全控制,卻可以輕易轉向,避開機場與航線。大多數航空公司都標榜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準點率。
這班飛機客滿,不過,現代空中旅行座位寬敞,機艙內一點也不擁擠。這個年代搭飛機就跟坐在自家客廳一樣舒適,甚至還有現場表演的額外好處。弦樂四重奏和聲樂表演家陪伴心滿意足的旅客飛越天際。這個時代的空中旅行比非永生時代文明得多,是格外愉悅的旅行模式。然而,這天大天航空九二二班機卻是飛往另一個目的地,與所有人原先的計畫大不相同。
企業家舒適地坐在15C,靠走道的座位。他總是要求劃這個位子,不是因為迷信,而是出於習慣。如果他劃不到15C,心情會暴躁,會憎恨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任何人。他經營的公司正在研發冬眠技術,將來有一天能讓最漫長的旅程感覺像幾分鐘,不過目前他對大天航空很滿意,只要他坐的是15C
旅客還在一個個上飛機,陸續就座。他事不關己地瞄了瞄走道上的人,提防他們的手提包或登機行李撞上他肩膀。
「你是飛外地還是飛回家?」坐他旁邊15A的女人問。沒有15B──夾在兩邊旅客中間的B座位早已經隨著其他不討喜的東西(比如疾病和政府)被清除了。
「到外地,」他答。「你呢?」
「回家。」她說話時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
起飛前五分鐘,他注意到前方發生騷動。有個刈鐮走進機艙,在跟空服員說話。刈鐮搭飛機可以任選座位。他們可以趕走乘客,逼他們坐別的位子,如果沒有空位就改搭別的航班。然而,更叫人不安的是,聽說有些刈鐮會直接摭取他們選中的座位上的人。
這名企業家只能希望這個刈鐮不會看上他的15C
那個刈鐮的長袍不太尋常,寶藍色,上面點綴著看起來是鑽石的耀眼寶石。以刈鐮來說算相當奢華。企業家不知道該怎麼看待此事。那個刈鐮外表看上去年近四十,不過這不代表什麼。這年頭誰也看不出真實年齡。他可能三十幾歲,也可能二百三十幾歲。他的頭髮是黑色的,梳理整齊,眼神頗有侵略性。他的視線沿著走道望進機艙,企業家刻意避免迎向他的目光。
那個刈鐮後面跟著三個刈鐮。這三個年輕些,也許才二十出頭。他們的長袍是不同的鮮明色澤,也都點綴寶石。那個黑髮女人的蘋果綠長袍上貼著翡翠,有個男人的橙色長袍閃著紅寶石光彩,另一個男人的黃色長袍上面是黃水晶。
代表一群刈鐮的集合名詞是什麼?「輓歌」,對吧?可真怪,這麼罕見的現象竟然也有專用單位詞。據他的了解,刈鐮通常獨來獨往,從不集體行動。有個空服員跟那一輓歌刈鐮打招呼,一等他們從她面前走過,她就轉身奔出飛機,沿著空橋往前跑。
她在逃命,企業家心想。然後他拋開這個念頭。不可能的。她可能只是趕去通知登機門的人機上多出旅客。就這樣。她不可能恐慌──空服員受過訓練,不會恐慌。留下來的那個空服員關上門,她臉上的表情一點都不讓人覺得安心。
旅客交頭接耳,喃喃低語。有緊張的笑聲。
帶頭的那個刈鐮對旅客說話。「請注意。」他臉上的笑容叫人不安。「很遺憾向各位宣布,這班飛機全體旅客都被選為摭取對象。」
企業家聽見了,但他的大腦聲稱他可能聽錯了。或者這是刈鐮式幽默,如果世上有這種東西的話。這班飛機全體旅客都被選為摭取對象。不可能的。這不合法。對吧?
一段時間後,乘客開始理解刈鐮的意思,然後是驚呼、哭喊、嗚咽,最後是無法克制的啜泣。這種慘況好比飛行中一具引擎故障,就像非永生時代的飛機一樣,那時科技偶爾會出狀況。
企業家向來反應靈敏,最擅長在危機中當機立斷。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其他人或許也有同樣念頭,但他率先行動。他離開座位,衝向機尾。其他人跟上來了,但他第一個跑到後門。他迅速檢視操作方式,拉了紅色控制桿,推開艙門,外面是陽光燦爛的早晨。
從這個高度跳到底下的柏油地面,可能會摔斷骨頭或扭傷腳踝,但他血液裡的治療微奈米會立刻釋出麻醉劑消除疼痛。不管受什麼傷,他終究能逃過一劫。但他還沒往下跳,就聽見那個帶頭的刈鐮說:
「如果你們愛惜家人的性命,我建議你們都回到座位上。」
對於那些抗拒或逃跑的人,刈鐮的標準作業是摭取他們的全部家人。抄家具有強大的嚇阻作用。但這架飛機坐滿了人,如果他跳下去跑走,他們怎麼會知道他是誰?
那帶頭刈鐮彷彿讀出他的心思,說道:
「我們有這架飛機的乘客名單,知道飛機上所有人的姓名,包括剛才表現出失職懦弱行為逃跑的那個空服員。她所有家人都要跟她一起付出代價。」
企業家跪了下來,雙手抱頭。他後面有個男人擠到前面縱身一跳,落地後拔腿就跑。比起明天的後果,他更擔心今天的災厄。也許他沒有他在乎的家人,也可能他寧願他們陪他共赴黃泉。可是企業家無法忍受妻子與子女因為他遭到摭取。
摭取是必要的,他告訴自己。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同意這絕對必要。他憑什麼反對?直到他自己成了死亡瞄準的目標,這件事才顯得那麼驚悚。
這時那個帶頭刈鐮舉起手臂指著他。他的指甲好像有那麼一丁點太長。
「你,」他說,「最大膽那個。過來。」
走道上其他人退向兩旁,企業家發現自己往前走。他感覺不到雙腿在邁步,彷彿那個刈鐮用隱形的線拉著他。他的氣勢就是那麼懾人。
「我們應該先摭取他,」那個亮橙色長袍、面貌凶惡的金髮刈鐮說,他手裡揮舞像是火焰槍的東西。「殺雞儆猴。」
帶頭刈鐮搖搖頭。「先把那東西收起來,我們不在飛機上玩火。再者,殺雞儆猴的前提是有人留下來記取教訓。如果沒有人可以記取教訓,那就沒有意義。」
受到申斥的橙袍刈鐮放下手裡的武器,視線低垂。另外兩個刈鐮保持沉默。
「你用最快的速度離開座位,」帶頭刈鐮對企業家說。「顯然你是這架飛機的表率。既然你是表率,我允許你決定這些善良百姓被摭取的順序。你願意的話可以當最後一個,不過你必須先決定其他人的順序。」
「我……我……」
「說吧,別優柔寡斷。你跑向機尾的時候是那麼果斷,再把那股大無畏的意志展現出來。」
那個刈鐮顯然樂在其中,這樣不對,違反刈鐮組織的基本戒律。企業家腦海冒出一個念頭:我要提出申訴。卻又想到,如果他死了,恐怕很難辦到。
他看看周遭那些驚恐的人──現在他們害怕他。此時此刻,他也成了他們的敵人。
「我們在等,」那個綠袍女人說,等不及要動手。
「你們怎麼做?」企業家問,想多拖延一點時間。「你們打算怎麼摭取我們?」
帶頭刈鐮敞開部分長袍褶縫,露出藏在裡面的各式武器。長短不一的刀子、槍,還有其他企業家根本沒見過的東西。「我們的方法要看我們心情而定。當然,火焰除外。請你選個人,我們也好開始。」
那個女刈鐮握緊手裡的開山刀,另一隻手把黑髮往後撥。她剛才舔了嘴脣嗎?這不是摭取,這是大屠殺,企業家發現他不想參與這樣的事。沒錯,他的命運已經定了,誰也無法改變。這就表示他不需要陪那個刈鐮玩這個變態遊戲。突然之間他發現自己擺脫了恐懼,發現自己勇氣倍增,敢注視那個刈鐮跟長袍同色的深藍眼眸。
「我不要,」企業家說。「我不選,我也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看我的孬樣。」然後他轉頭對其他乘客說:「我建議大家自己結束生命,別讓那些刈鐮碰你們。他們太享受這種樂趣,他們不配當刈鐮,也不配享有摭取你們的榮幸。」
那個帶頭刈鐮怒視他,但只有短短一瞬。他轉頭對三個夥伴下令:「動手!」那三個人拿出武器,展開這場恐怖的摭取。
「我終結你們的生命,」帶頭刈鐮大聲對機艙裡等死的人說。「我為你們的美好人生收尾。感謝我。永別。」
帶頭刈鐮拔出自己的刀,但企業家已經準備好了。他的刀一出鞘,他就撲上去──最後的抉擇,從那個刈鐮手中拿回自己死亡的主控權。就算沒能拒絕那個刈鐮的方法,至少拒絕他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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