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4月 30, 2019

【內容試閱】對著夏空大合唱



寧靜的夏日午後,與平常沒兩樣的河邊。
佳音正在回家的路上。
可是,她卻覺得有點奇怪,怎麼自己奔跑的步伐變得很小,四周的東西變得很大;自己好像變成了小小孩。
啊啊,對了,這是夢吧。一如往常的夢。
小時候──剛學會走路不久時的回憶。
所以嘴裡哼的曲子也是一如往常那首。
「阿,哈桑」
「錯了錯了。」
身子輕飄飄離開地面。我跨坐在某人肩膀上,環視金色的河面。
讓我坐上肩膀的是一個男人。雖然看不清楚他長什麼樣子,不過我知道他不是老爸;他有著比老爸更大的手、更寬闊的肩膀。男人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唱出美麗的聲音,他是比一般人更出色的「聲樂家」。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
年幼的佳音不懂歌詞的意思,只是愉快地模仿那些「發音」。
「阿一斤累死,好水這阿桑」
「對對。」
「然後呢?接下來呢?」
「佳音很喜歡這首歌呢。」
「嗯,喜歡。」
男人繼續往下唱著。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am found,
Was blind but now I see.

「佳音,妳想睡了嗎?」
置身於舒服的搖晃中,不知不覺間,我的姿勢從跨坐肩膀上變成趴在背上了。
寬闊的背,遼闊的歌聲。
如搖籃曲般反覆唱著的歌曲是奇異恩典
多美妙的歌聲啊。
我知道,這是在作夢。
是我幼時幸福的夢……


1. 舅舅是米蟲

「呀啊啊啊啊!」
聽到媽媽響徹家中的尖叫聲,佳音從睡夢中驚醒。
時鐘顯示早上六點鐘。窗外是好天氣。雖然已經是七月下旬,不過這個時間還是有點涼意。
佳音還來不及換下睡衣就急忙跑下樓,只見玄關大門敞開著,媽媽癱坐在地上。
「媽,怎、怎麼了?」
「啊,佳音,快去幫我叫妳爸起來。」
媽媽語帶哽咽地說。
正確來說,媽媽不是腳軟癱坐在地上,而是一打開門就被一個身穿紅色洋裝的女人撲倒在地。
等等,女人……
尺寸特別大的高跟鞋滾落在地,頭上的長假髮歪了一邊;從飄逸的裙子底下可窺見肌肉結實的雙腿──非常非常可疑。
學校老師提醒大家要「保持警覺心」時的可怕表情瞬間閃過佳音的腦海。
「可、可疑人物……
「等一下,佳音,是我啊──
佳音正要逃走,卻被一陣可憐兮兮的沙啞嗓音制止。那聲音與剛才夢境中的嘹亮歌聲截然不同……
「慎治舅舅!?你這身打扮是怎麼回事!」
佳音忍不住大聲嚷嚷。男子吃力地起身呵呵笑。

「你在這個時間穿著那身打扮在街上遊蕩,居然沒被警察抓走!」
媽媽把咖啡重重放在舅舅面前。佳音已經換上T恤和短褲,洗好臉,把頭髮好好紮成馬尾;放在她面前的是奶茶。桌上的烤吐司和歐姆蛋則是爸爸特製的早餐。
「哎呀,我只是醉到忘了換衣服嘛。」
舅舅傻笑著,沒有絲毫反省的意思。他卸掉一團糟的妝容、換上家居服之後,長相算得上是英俊。為什麼要選擇那種裝扮呢?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男人愛穿女人的衣服,大人也教育我們不可以歧視他們,可是……該怎麼說……對了!就是審美觀上很難接受。
「我家老弟真沒出息。」
媽媽氣呼呼地說。
「昨晚是打工日,對吧?舅舅的工作是穿女裝喝酒嗎?」
「佳音,小孩子不該對這種事感到好奇。」
媽媽不悅地做出結論。舅舅瞬間縮了縮脖子,又對佳音笑了笑。
「哎呀,我可是有認真唱歌工作唷,穿洋裝只是增加娛樂效果啦。昨天是因為客人請我喝酒,我一時得意忘形喝太多。雖然平安走到車站了,高跟鞋卻卡在那邊的橋上,所以我想說算了,就在橋下睡著了。」
「你那不叫睡著,是醉倒!」
媽媽立刻吐槽。
「好了好了,老婆,我知道妳是擔心他,不過也不用那麼大聲,鄰居會聽到啦。」
爸爸在廚房裡煎蛋,一邊安撫著媽媽。平常爸爸與媽媽會平均分攤家務,而爸爸最擅長的就是做飯。
「鄰居又不是瞎了,早就看到他那身打扮清晨才回來。」
「幹嘛嫌棄男人穿裙子啊。說起來一開始還不是姊……
「我只是在說你的品味有問題。品味差又老是挑不適合的衣服穿。」
說話毫不留情的媽媽身上穿的是浪漫風夏季針織衫搭配黑色時尚七分褲。在家中開設鋼琴教室的媽媽就算在家裡也不會邋裡邋遢的,她一早就化上完美妝容。佳音也覺得媽媽很時髦,不過她模仿不來。
「一個大男人老大不小了又不務正業,閒閒窩在姊姊家裡白吃白喝,光是這樣傳出去就不好聽了。」
「我哪有不務正業……
「你不是每個禮拜只有兩個晚上打打工嗎?在世人眼中那個不叫正業。」
「我只是稍微放個暑假,有什麼關係。」
「有哪個國家的人暑假一放就放五個月的?」
「呃……義大利?」
「這裡是日本!你知道像你這種人叫做什麼嗎?」
「好了好了。」
爸爸再次介入調停。
「慎治也有自己的打算吧。」
「我告訴你,老公,慎治他才不會──
舅舅趁著媽媽轉頭的空檔迅速離席。
「嗯嗯,我有我的打算。關於人應該要怎麼活著這件事……我會邊睡邊思考的。」
他就這樣小跳步溜回自己位在二樓後側的房間。
「給我等一下,慎治!……氣死我了!」
看著舅舅離開的背影,媽媽嘆了一口氣。
佳音鬆了一口氣。媽媽和舅舅講話時有點可怕。兄弟姊妹都是這樣嗎?
「瞧他那副德性,真想不到他之前是義大利頗負盛名歌劇院的專屬歌手。」
長谷川慎治是佳音的舅舅──也就是佳音媽媽的弟弟,目前因為某些原因寄住在姊姊與姊夫家,也就是橋本佳音的家裡。
聽說他一直到半年前都還在歐洲工作。
舅舅的職業是歌劇歌手,跟劇場有簽約,也就是歌劇院旗下的員工,收入也有保障。借用媽媽的說法就是「實力堅強的職業歌手」。
他一直都在歐洲演出,在日本沒機會看到他的表演。雖然說只要遠渡重洋親臨現場就可以看到,但歌劇院一向是成年人的社交場所,小孩子不得進入。爸媽說至少得等到佳音上國中才能去,所以佳音至今還不曾看過在舞台上唱歌的舅舅。
家裡有幾張媽媽找到買回來、疑似有舅舅演出的歌劇光碟,不過都看不清楚舅舅的臉,因為他大多都站在知名獨唱歌手後面,和一大群人一起張大嘴唱歌,不是站在最前排。每次媽媽說「在這裡」,暫停畫面指給佳音看,都因為畫面太模糊無法辨別。
姑且先不提那些,總之舅舅工作很忙,幾乎抽不出時間回日本。佳音聽說自己最後一次見到舅舅是在兩歲時,但她卻不記得。自己有時會夢見的高大男子或許就是舅舅,不過她也無法確定那段夢境是否真實發生過。
而這個舅舅突然孑然一身回到日本,是今年初春時的事。
他一開始待在老家也就是佳音的外公外婆家。家人原本以為他只是單純休假,沒想到他在家裡游手好閒了好幾個月,也看不出要回義大利的樣子,讓家人非常擔心。漸漸地,舅舅和外公之間的氣氛愈來愈不對勁,外婆擔心到臉色發白,於是提出要求,希望能夠暫時把舅舅「寄放」在佳音他們家。
剛開始佳音很歡迎。
佳音也在學唱歌。既然舅舅是職業歌手,想必有機會聽他分享許多趣事吧。與佳音一起唱歌的夥伴兼好友七瀨曾說,義大利的歌劇院是「歌劇的大本營」。
可是……
佳音太小看成年男人的粗神經了。
「哦哦!佳音,妳長大了啊!交男朋友了嗎?」
這就是他們重逢時的第一句話。已經快滿十二歲的女生理所當然會生氣。
住在一起之後,等著他們的是更多更不愉快的事情。
上廁所不關門、不先確定有沒有人在就打開浴室門、不看場合就放屁、身上老是有股味道、整個人很大隻超占空間,讓人覺得窒息,諸如此類佳音以為只會出現在動畫或連續劇中的事,舅舅全都做了。
衣服脫下就亂丟,洗好的衣物也不摺好,就連幫忙看家都不可靠。舅舅除了下來客廳吃飯之外,其他時間都關在房間裡;雖然不太清楚他在做些什麼,不過白天很安靜,到了晚上隱約能聽見房裡傳來電動的聲音,八成是在打電動吧。
別說聽他聊義大利或唱歌的事了,就連早上要見到他打個招呼都很難。
媽媽跟他說:「如果你打算在日本生活的話,好歹要找份工作。」舅舅聽了也只是含糊回應。他明明應該有很多很久沒見面的朋友,卻也沒有出去玩。上週開始好不容易決定出門去打工,沒想到又鬧出這麼大的風波。
「去工作就是認輸了。」
他這麼說,語氣既不像是開玩笑也說不上認真。
媽媽雖然沒提,不過佳音知道。
這種人叫米蟲。
「我得阻止他以那副德性到處亂跑,畢竟我們家裡有許多上鋼琴課的學生進進出出。」
媽媽喝完咖啡,一手托腮喃喃說。
「聽說他在他朋友開的店打工?必須穿女裝才行嗎?」
爸爸替媽媽加滿咖啡,也幫自己倒一杯後問道。
「我沒聽說……
這時突然響起一陣給愛麗絲的電子鈴聲,是媽媽放在桌上的手機收到了簡訊。
「奏太的媽媽傳來的。」
媽媽看著手機螢幕說。佳音抬起頭。佳音還沒有手機,因此有什麼要聯絡她的事全都是傳到媽媽的手機裡。
「坎塔塔的事嗎?」
坎塔塔是佳音參加的合唱團,團員全是小學生,目前不到十人,不過合唱團本身歷史悠久,也是每年本市合唱比賽前幾名的常勝軍。
和田奏太與佳音同樣是坎塔塔的團員。奏太的媽媽與負責指導坎塔塔的若葉美奈子老師家住得很近,因此也會協助處理坎塔塔的事務。
「等一下喔……『我現在在市立醫院』……咦?」媽媽大喊。「她說若老師突然生病了!」
「什麼?」
「聽說老師在早上天快亮時病倒,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奏太媽媽現在正陪著她在做檢查……奏太老師家的狗狗負責看家,所以要麻煩我幫忙照顧……?不好了,佳音……
佳音沒有聽到最後。
「我去一趟工作室!」
她說完便跑出家門。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